2009年1月30日 星期五

明騎西行記 The Lost Emperor, the Westering Chevalier


啊,其實有些可惜,<明騎西行記>感覺可以發展成更長篇,做個好幾冊。

因不滿被削藩,燕王起兵攻入南京,城破,明建文帝引火焚殿,爾後消失,燕王繼位為永樂帝,派鄭和下西洋,說是宣揚國威,實則查訪建文帝的下落,免得這皇帝位子老坐不安心。我們的男主角宋慕受忠臣父親指示,混進鄭和船隊,暗中保護建文帝,防範其落入鄭和之手,<明騎西行記>就藉著「建文帝你是在叨位?」展開一場日本、阿拉伯半島、葉門、麥加、耶路撒冷、威尼斯與法國的格列佛周遊列國記。

寫每一個地方,城市或國家,均足見藍弋丰蒐集資料詳細,與將風土民情皆盡收入的野心,像是個導遊,領著書中人物進行超時空深度旅遊,每至一處,都讓我們獲致對該地的一個印象與某些想法。只是太刻意的從這到那,使單獨每一篇章都足稱精采,但以連貫性而言於我卻嫌不足。故有篇幅如拉長,心理刻劃與情節起承轉合或能更明顯之感,否則若以英國影集《Doctor Who》之時間旅行題材單元劇形式下筆,亦不失為保留精彩的方式。

愛情戲碼安排得挺牽強,呆頭鵝如宋慕,竟毫不費力就擄獲兩名異國女子芳心,宋先生你真的有這麼帥嗎?老外一見就鍾情,死心蹋地了。益顯得後來兩人的爭風吃醋與冷戰,不夠令人信服。

不夠精不夠帥的宋慕,就這樣被老爸派來保護建文帝,一方面令人疑惑這著棋下得詭異,一方面亦感被迫承父命之無奈與君臣國家教訓之可笑。俠氣不夠,寫武倒是一絕,日本武術與猶太拳術、非洲拳術,短距發勁與大開大合的對決,將各家拳腳功夫路數的特出下了一番苦工描寫,顯見藍弋丰於此研究之努力。

然對我而言,書裡最有趣的是鄭和的描寫,其應付永樂帝的御君之術,深得伴君如伴虎的為官之道,對下屬馬歡,又擺出一副等你來揣摩上意的樣子,真是!官阿~而加上由其個人背景,探求鄭和七次下西洋的背後動機,對心理層次臆測的大膽,不禁令人小小拍案,深覺趣味。再一想到鄭和下西洋之舉的確給予中國人某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、自我炫耀的滿足,君不見北京奧運不就將其納入開幕表演之一?就更覺莞爾了。

天地孤影任我行:藍弋丰《明騎西行記》失語症候群
The Lost Emperor, the Westering Chevalier 明騎西行記C'est Moi, Jerocca 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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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年1月23日 星期五

一個印第安少年的超真實日記 The Absolutely True Diary of a Part-Time Indian


超生動的!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,阿諾‧祖靈(或稱「二世」)戲謔直率的口吻深深勾住了我,笑個不停。

作者Sherman Alexie是Spokane保留區出身的美國原住民,六個月大時進行水腦症手術,幸好心智功能未受損,但後遺症是少年時期偶有癲癇,常為其他孩子取笑。他三歲開始閱讀,五歲讀《憤怒的葡萄》,因為發現拿到的學校課本居然是母親用過的書,Alexie毅然決定到保留區外的高中就讀以求得更好的教育,只是,那所學校的學生全是白人...所以本書幾可說是Alexie的另類自傳,誰說現實不比小說更為荒謬?

讀來毫不費力,只覺生動自然,你可以說是日記體的緣故、二世僅有十四歲、或因第一人稱的敘述不會太文學,然卻符合我「好的故事情節重於詞藻堆砌」的一貫想法。貧窮、暴力、酗酒、種族歧視、死亡、青春、童年、友誼、性、尊嚴,種種嚴肅的主題串成二世的高中生活,卻不見刻意的沉重,只是平實又幽默地道出原住民的習性、生活與刻板印象。一場葬禮的描寫,道盡白人對原住民文化莫名奇妙而膚淺地當作飾品的喜愛,另一場葬禮則令人屏氣又嘆息,竟美得像詩,也難怪,Alexie本來就是詩人(同時也表演Stand-up Comedy!)。

Alexie最新作《Radioactive Love Song》將於不遠的2009年4月出版,希望中文版也是。XD

試讀本未膠裝,是疊散落的A4紙,一張張我讀完正面再背面,將讀畢的放到紙落最底,再往下一張讀去,發現跟裝訂書不同的是,如此我就不會也沒法在意未讀的或是已經讀畢的頁數,反而能更專心在內容上,豈不是件好事?這該不會是告訴我,以後買書要撕開吧?犯賤啊...

獻給所有青春期的孩子/洪蘭老師

試讀採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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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年1月20日 星期二

隨手拍(20090116)















E1加poladroid,Mari贊助演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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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年1月14日 星期三

忘記正義的小鎮 Blue Heaven


當面對立即而明顯的危險,守護未來的卻是早被遺忘的舊價值。馬背上騎士握槍的手指關節粗大而蒼老,彷彿看見他穿著盔甲上的圖騰蒙灰鏽蝕但鏤刻在心,他是為保護幼小不受戕害,在混亂時局挺身而出的傑斯,我久未燃燒的熱血似乎也開始沸騰,待到他拔槍開火的那一刻,忍不住吶喊,喔喔喔,強者傑斯老頭也!

一對姊弟,三個處刑者,事發的十二分鐘,讓整個小鎮天翻地覆。

牧場主人傑斯,因緣際會下擔負起照護小姐弟安妮與威廉之責,他固執於保守祖傳的牧場,所以當看到傑斯的前妻抱怨著為甚麼在婚姻存續間,傑斯從未表現出如此的英雄氣概,了然於心的是,其實傑斯仍是傑斯,從未改變,只是人們思新思變的心,不再認同舊思維,將其斥為妨害進步固執守舊,到頭來拋棄了過去的明明是自己,指責他人為己辯駁卻如此理直氣壯。

環繞著正義善惡主題,巴克斯(C.J. BOX)型塑多個角色,除了屬非法正義的傑斯,剛剛從警局退休,卻念念不忘一宗懸而未決十數年命案的維亞托羅,同樣是舊世界代表,亦說明正義不是不來,只是未到;剛接手小鎮警長一職的卡瑞,則是政治侵犯專業的典型,心有餘卻使不上力;幾個壞警察,似是純粹惡的代表,然令其投身向惡的,又是官僚作風的迫害,正說明善之容易被摧殘;而紐柯克與金姆,則是踏足搖擺不定的灰色地帶,稍不慎就是黑暗的深淵。

另一個搶眼的角色斐歐娜,是鎮上的愛捕風捉影說三道四的八婆,看到後來,只想把她跟《終極警探一》惟恐天下不亂的媒體記者的臉重疊,像電影結局般一拳招呼過去。

<忘記正義的小鎮>沒有著墨太多血腥,也沒有吊人胃口「誰是兇手」式的懸疑,依然緊張刺激張力十足直到最後一頁,好樣的。

只是這個書名,讓我一直有整個小鎮都是壞人的幻想...

2009-04《忘記正義的小鎮》-犯罪是小鎮和居民之間的問題::四周都是風景::
只是這藍色布幔暫時太沈重漫長 ** 忘記正義的小鎮C'est Moi, Jerocca 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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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年1月9日 星期五

忘記正義的小鎮試讀轉載

正在看的麥田一月書,1/13出版。

星期五下午4點28分

春天,在愛達荷州北部一個濕氣瀰漫的四月星期五下午,如果十二歲的安妮沒有帶她弟弟威廉去釣魚的話,她絕不會看到那幕處決場面,也不會和那幾位行刑者目光相接了。偏偏當時她在生媽媽的氣。

在那之前,他們還在沙河附近幾棵濕答答的柳樹間穿行,身上套著塑膠垃圾袋,免得衣服弄濕。赤楊樹朝上翻起的葉子托著一泓泓清晨的雨水,蜘蛛網鬆垮垮地掛在樹枝間,網上綴著一滴滴小水珠。當幾小團灰黑色的暴風雲飄過太陽前方,樹林裡的光線轉柔,擦去了原本清晰的影子輪廓,整片林子瞬間陷入一片陰鬱。林間的地面黑而軟,小徑濕漉漉的,他們步履艱難地走向上游時,鞋子還發出嘰嘰的吸水聲。

安妮和威廉離開了他們位於小鎮邊緣的家,讓女郵差斐歐娜順道載了幾哩路之後,已經走了近兩個小時,他們想找一段靜止的河面,卻徒勞無功。

「也許這不是個好主意。」十歲的威廉說,他提高音量好蓋過小河流動的吼聲,河水高漲而洶湧。

安妮停步,轉向威廉,仔細打量著他。一根長釣竿戳穿他身上的塑膠袋,有好幾次釣竿的頂端還被樹枝纏住,一段有數根松針的松枝卡在其中一個線圈盤裡。

「你說想去釣魚,所以我現在就帶你去。」

「可是妳又不會釣。」威廉說著睜大雙眼,下唇顫抖著,他快要哭的時候都這樣。

「威廉……」

「我們應該回去。」

「威廉,別哭。」

他轉開目光。她知道他想忍住淚水,這點從他緊抿著嘴的模樣就看得出來。他很討厭自己動不動就哭,討厭自己無法掩飾情緒。安妮倒沒有這問題。

「湯姆跟你說過幾次他會帶你去釣魚?」安妮問。

威廉不肯正視她。「好幾次。」他說。

「他帶你去了幾次?」

他不高興地說:「妳明明知道。」

「對,我知道。」

「我滿喜歡他的。」威廉說。

「我滿不喜歡的。」

「妳誰都不喜歡。」

安妮想爭辯,但沒開口,心想:他可能說對了。「我喜歡你的程度,多到雖然自己不會釣魚,都還帶你來。再說,如果連湯姆都會,那還能難到哪裡去?」

一個放肆的笑容牽動他的嘴角。「嗯,也對哦。」他說。

「你看,」她說著掀起塑膠袋,露出身上那件湯姆的釣魚背心。她從家裡掛勾上拿來穿的,沒問過任何人。「這件背心裡裝滿魚餌和蒼蠅什麼的,我們只要把餌綁在你的釣上,再丟進水裡就好。魚又不會比湯姆聰明多少,所以能有多難?」

「……如果連湯姆都會。」他說,笑得更開了。

就在那時,他們聽到了引擎發動又熄火的聲響,湍急流水的轟隆聲使引擎聲變得模糊沉悶。


背叛事件發生在湯姆走下樓,問著:「早餐吃什麼?」的那天早上。安妮和威廉穿著上學的衣服,正在餐桌旁吃麥片—威廉吃的是甜爆米花,安妮吃迷你糖霜麥餅。湯姆問出那麼一句,好像那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,但並不是。湯姆以前從來沒有在他們家吃過早餐,也從來沒有過夜。他身上那件皺巴巴的襯衫,還是昨晚飯後他來找媽媽時穿的,也是他所謂的「釣魚裝」—一條鬆垮的褲子,拉鍊在大腿部位敞開,一件寬大的襯衫上面滿是大大小小的口袋。對安妮來說,這是一塊嶄新的天地,而她並不想去探索。

反之,她一直盯著他那雙又大又白的赤腳。那雙腳看起來蒼白得有如屍體,他的腳趾前端還長有小簇小簇的黑毛,讓她既驚異又噁心。他啪答、啪答地踩著濕濕的步子走過鋪著油氈的地面。

「你們的媽都把咖啡放哪裡呀?」他問。

威廉僵在椅子上不動,雙眼眨也不眨地睜得老大,手裡的湯匙懸在嘴邊,甜爆米花在牛奶裡上下浮沉。威廉說:「在檯子上,那個罐子模樣的東西裡。」

湯姆自以為幽默地重複著「罐子模樣的東西」,準備煮咖啡。安妮的目光從他的釣魚襯衫背後鑽入:湯姆身材高大壯健,但總是假裝友善,她心想。他來家裡時,幾乎總會帶禮物給他們,通常都是些最後一刻才匆匆去買的沒用小玩意兒,像是街角雜貨店的瘦吉姆牛肉條或溜溜球之類;但她從沒看過這樣的他—衣衫不整、睡眼惺忪、無精打采,頭一次把他們倆當成知道咖啡放在哪的真實人物般,對他們說話。

「你在這裡做什麼?」她問。

他轉過頭,雙眼茫然而朦朧。「煮咖啡啊。」

「不,我是說在我們家。」

威廉終於讓那支湯匙繼續剛才未完的航線,眼光一直沒離開湯姆的背影。一滴牛奶從他嘴角蜿蜒流淌,最後停在下巴,就像一顆白色凝膠。

湯姆說:「你們家?我以為這是你們媽媽的家。」他挺高興的嘛,安妮憤怒地想。

「早餐就吃這個?」湯姆問,他拿起麥片盒,一邊揚起眉。

「還有吐司,」威廉說,嘴巴塞得滿滿。「有時候媽會炒蛋,還有煎餅。」

安妮用她那雙蛇眼狠狠瞪了弟弟一下。

「也許我會請莫妮卡替我炒幾個蛋。」湯姆含糊不清地,不知是對他們還是對自己說著。沒等咖啡壺內注滿咖啡,他就先替自己倒了一杯,幾滴沒落入壺內的咖啡在熱鐵板上燒得吱吱響。

所以是莫妮卡,不是你們的媽,安妮想著。

他走到桌邊,雙腳在地板上踩出接吻般的滋滋聲,他拉出一張椅子,然後坐下。他身上有她媽媽的氣味,這讓她作嘔。

「那是媽媽的椅子。」她說。

「沒關係啦。」他說,臉上閃過一個虛假、屈就的微笑。對他而言,他們又成了小孩,雖然她覺得湯姆有一點點怕她。或許現在他明白自己做了什麼,又或許沒有。他故意不理直瞪著他的安妮,轉向威廉。

「上學啊?」湯姆說著伸出手去,在威廉的頭上亂揉。威廉點點頭,睜大了眼。

「真可惜你不能蹺一天課,跟我去釣魚。昨晚我過來以前,真的釣到幾條大魚喔!是十五、十六吋的鱒魚呢。我帶了幾條給你媽,讓你們當晚餐。」

「我想去,」威廉說著挺起了胸。「我從來沒釣過魚,但我想我應該沒問題。」

「小朋友,你當然沒問題啦!」湯姆啜著熱騰騰的咖啡說。他指了指廚房外那間凌亂的衣帽室,他的釣魚背心就掛在那兒,釣竿則放在角落。「我的貨車裡還有一根釣竿,可以給你用。」

椅子上的威廉突然興奮得不得了。「對了,我們今天提早放學喔!也許之後就可以去?」

湯姆望著安妮,要她解釋。

「對,」安妮面無表情地說。「我們中午就放學了。」

湯姆皺起嘴唇,點點頭,目光閃動著,現在威廉完全在他掌控中。「那也許放學時我會去接你。我要問問你媽。我可以到學校大門接你。安妮,妳也想一起去嗎?」

她立刻搖頭。「不想。」

「妳應該放輕鬆點。」湯姆對她說,皮笑肉不笑地。

「你應該回你家。」她回答。

湯姆正準備開口說話,但這時媽媽從樓梯走下,她的頭沒向著廚房,而是望著家門口。安妮看著她媽媽迅速走過客廳,撥開窗簾,似乎想確認湯姆的車是否已經開走。當她發現車子還在,震驚地轉過身來,才看清眼前的畫面:湯姆、安妮和威廉都在廚房餐桌旁。安妮看到血色從她媽媽的臉上消失,有一秒鐘的時間,她真替她難過。但只有那麼一秒。

「湯—姆—」她媽媽說,把他的名字拖長並提高音調,使這名字本身成為一個句子,代表了很多事情,但其中最主要的是:你怎麼還在?

「你不用去上班嗎?」她媽媽終於問。

湯姆是UPS的駕駛。安妮以前常看到下班後的他穿著棕色制服,襯衫和短褲都特別貼身。

「對,」湯姆說著站起來,速度快得把咖啡都潑濺在桌上。「孩子們,我該走啦,快遲到了。」

安妮望著湯姆和她媽媽交換了一個眼神,湯姆快步經過她身邊往大門走去,半路上一把抓起他的那雙鞋。她感謝老天這兩人沒親吻道別,否則她當場就要吐了。

「媽,」威廉說:「湯姆放學後要帶我去釣魚喔!」

「很好呀,甜心。」她媽媽心不在焉地說。

「去刷牙,」安妮對威廉說,扮演著從缺的大人角色。「我們該走了。」

威廉蹦蹦跳跳地跑上樓。

安妮瞪著她媽,她媽說:「安妮……」

「妳要嫁給他嗎?」

她媽媽嘆口氣,似乎在找字眼回答。她緩緩抬起雙手又放下,好像牽動她雙手的線突然被人剪斷了似的。這已經回答了安妮的問題。

「妳明明說過……」

「我知道,」她媽媽不耐煩地說,雙眼含著淚水。「要讓妳明白很困難,也許將來有一天妳會懂。」

安妮從桌邊站起,把她和威廉的碗拿到洗碗槽去沖乾淨。洗完碗後,她媽媽還站在那兒沒動。

「噢,我懂啊,」安妮說,然後指了指樓梯。「但威廉不懂,他以為他有了一個新爸爸。」

她媽媽猛地吸了口氣,好像剛剛被安妮甩了一巴掌。但安妮管不了那麼多。

「晚點我們再談。」她媽媽說。安妮繞過她,經過衣帽室直直走到外面,在院子裡等威廉。她知道她沒和媽媽親吻道別,媽媽一定傷心透頂。活該,安妮心想,媽媽最近親得也夠了。


中午時分。安妮在校門口和威廉一起等湯姆,他們在往來車輛中找著他的小貨車,卻一直沒看到。當一輛UPS貨車開進街區時,威廉握拳高喊:「好耶!」

但駕駛那輛貨車的不是湯姆,對方根本沒減速。

安妮和威廉拿了湯姆的釣竿和背心,沿著潮濕的州際公路路肩往鎮外走。安妮帶頭,她知道那附近有條小河。一個女人開著一輛黃色小貨車在他們面前停下。

「你們倆這樣悶著頭走,是要去哪裡呀?」那女人發出小女生似的尖細聲音問。安妮馬上就討厭她了。她正是認定他們不知天高地厚而非人小志氣高的那種人。

「去釣魚,」安妮說。「在小河上游。」

那女人說她名叫斐歐娜,是在鄉間送信的,還說她也要往那個方向開,問他們是否要搭便車。雖然威廉搖頭說不要,安妮卻說:「謝謝妳。」

他們逐漸駛進樹林深處,不時能在樹木間瞥見小河。這段期間,斐歐娜一直說個不停。她表現得好像對他們很感興趣,安妮想,但其實並不然。斐歐娜有意要讓他們相信,送信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,而且不是人人都能做的。她好像期待安妮會說:「哇—妳送信呀?」斐歐娜身上濃烈的香水味充滿小小的車內空間,刺得安妮的雙眼泛出淚水。威廉捏起鼻子,她用手肘撞了威廉一下。

「能不能讓我們在這裡下車?」安妮要求道。這裡沒有特定的地標,只是能夠看見小河。

「妳確定你們這樣可以嗎?」過了早該這麼問的時間後好久,斐歐娜才問道。

「可以。」安妮撒謊。

他們謝過她,下車了。威廉擔心會被魚兒聞出味道來,因為他的衣服現在散發著濃濃的香水味。但安妮向他保證魚沒有嗅覺,儘管她自己對魚一無所知。


或許,安妮心想,那些人並沒有注意到她和威廉,因為罩在他們衣服外頭的綠色塑膠袋巧妙地與茂密的樹叢融為一體。或許,那些人四處張望過,想找其他車輛,而因為沒看到車,就以為那裡沒人,更沒想過會有人徒步走來。但安妮卻絕對看得到他們,看到那四個男人把一輛白色休旅車停在營地上的身影。

在不斷滴水的樹林籠罩下,一切又濕又暗,空氣裡有松樹、土壤和河水的味道。營地上除了那輛白車,一片空曠。休旅車旁有一張野餐桌,還有一個讓人生火的低矮黑坑。

安妮望著駕駛人下車、關門、張望了一下營地四周,然後轉身回到車子旁。他貌似中年或更老些,體格精瘦健壯,行動敏捷,有一頭白短髮和一張曬成古銅色的瘦削臉龐。另外三扇車門也開了,三個男人爬出車外,他們都穿著休閒防水衣,一個戴了頂棒球帽,那人把一箱六瓶裝的啤酒放在野餐桌上,拿出四瓶,扭開瓶蓋,然後把瓶蓋放進風衣口袋。

從他們點頭、微笑和說話的方式來看,這些人彼此之間似乎很熟,她心想。但因為身後湍急河流的響聲,她聽不到他們說些什麼。戴棒球帽的男人給每個人一瓶啤酒,然後自己大大喝了一口。他們並沒在桌旁坐下(大概是太濕了吧?她想)而是站成一排。

安妮感到威廉透過塑膠袋扯著自己臂膀,她轉頭去看。威廉對著他們剛才走來的那條小徑打手勢,表示他想走。她對他點點頭表示再等一下,然後又轉頭去看營地。偷看那幾個男人給她一種興奮感,男人讓她既好奇又厭惡,也許是因為她媽媽吸引了一大堆之故。

接下來發生的事,不是嚇人二字足以形容。

那個駕駛像是準備要回車上那樣,繞著這群男人走了一圈,然後突然轉身,戳著一個捲髮男人的胸口,惡狠狠地說了幾句話。捲髮男人顯然很驚訝,踉踉蹌蹌地退了幾呎,而這彷彿是個信號似的,棒球帽男人和一個深膚色的高大男人同時退後,肩並肩地站到那個駕駛身旁,氣勢洶洶地對著捲髮男人。捲髮男人把啤酒瓶拋到一邊,攤開雙手,做出無辜的姿態。

「安妮……」威廉哀求著。

她看到深膚色男人從背後掏出一柄手槍,對著捲髮男人,然後碰—碰—碰地開了三槍。捲髮男人搖搖晃晃地退後,在火坑上絆了一下,跌進泥濘裡。

安妮屏住呼吸,一顆心似乎要竄上喉嚨讓她哽住。她感到手臂上一陣大痛,一時間還以為是被流彈射中了,但她往下瞄了一眼,原來是威廉雙手緊抓著她。他也看到營地上那一幕了,不像電視或電影裡演的—震耳欲聾地碰一聲,受害者一槍斃命往後倒,大量鮮血從衣服上湧出—而是像一串爆竹發出碰—碰—碰的三響。她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事,不敢相信這並非惡作劇、開玩笑或她的幻想。

「安妮,我們走啦!」威廉低喊,於是她開始盲目地往河的方向退。

來到水邊時,她轉過頭看,發現已經找不到那條小徑,前面也無路可走了。

「不,」她對威廉喊著。「不是這條路,我們回小徑上去!」

他驚慌地轉向她,雙眼圓睜,臉上血色全無。安妮抓起他的手,帶他踩過樹叢走回小徑。抵達小徑時,她回頭望向營地,那三個男人都站在捲髮男人上方,對著他的屍體開槍。

碰—碰—碰—碰—碰。

突然間,彷彿安妮的凝視吸引了那個駕駛似地,他抬起了頭。他們目光相接,安妮感到彷彿有道冰冷的電流竄過全身,燃燒著她的手指、腳趾,使她雙腳一時之間被凍在地上。

威廉大喊:「他在看我們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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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年1月7日 星期三

七宗罪


人性本惡,如果<七宗罪>是一幅聯,橫批就該是這四個大字。雖說是從教會發展歷史定下來的七種罪惡,用「貪嗔癡」涵蓋亦不為過,再往裡推,追根究源一切開端,不就是「慾望」二字?這隻萬年巨獸,唯一的器官是副滿佈尖牙的喉,深不見底的飢餓,張開咬下吞噬,無窮盡地反覆,直到將自己也吞下消亡,方能止息。

饕餮,或作暴食好吃,稱耽溺更合適些。所以妻子已無心,丈夫卻仍離不開妻子,「她毛茸茸的體毛像蜘蛛。他逃不了,在一吹即破的絲網裡,磨折致死。」而妻子也情人般異常地緊抓兒子不放,抗拒兒子結交異性,兒子終溺於母親照顧,愛不饜足如黑夜裡暴風雨漲起海嘯,在丈夫耳神經裡響起警報,待一日如核電廠反應堆爆炸著火。

懶惰,毋寧被重新定義成無所謂。你離開以後,你的無所謂像瘟疫一般傳開了,因為無所謂,我的意志與愛情也跟著離開,剩下的是空心,空空的心。所以他以為他看到了愛情與天堂,卻不知從這裡只能得到空心與地獄,你的無所謂像瘟疫一般傳開了,傳給他去了。

忿怒,因為再也無法承受。收垃圾的垃圾婆,扒竊的七隻手,沈箱作業的未夏,陪酒的瑪莉,離家出走的小孩九月,喃喃地訴說被踩在底層無法言喻的苦楚,對人的失望壓成重重窒息,只能藉不停的詛咒釋放,詛咒別人,詛咒自己。

妒忌,青春像是得一場大病,來得猛暴狂烈,沒有價值可作依歸,心靈被徬徨接收一切,有什麼值得珍視?然後突然病好了,我們卻不清楚有什麼跟著失去。所以,青春是該被妒忌的嗎?

貪婪,股票基金房產債券期貨,綁架洗錢出賣詐騙謀殺,是貪婪造成金融風暴,資產一夕之間成負債,犯罪目標從財產法益擴到人身法益,這故事發生在香港,在所有有人的地方。

好欲,權力是最好的春藥,性欲怎麼強也大不過呼風喚雨的渴望。改朝換代之際,有人捧對了LP,揚眉吐氣,有人低下頭去,黯然回鄉養老。97之後是這樣,2008之後是這樣。

驕傲,知識無用,如果沒有智慧。愈多知識只是造成愈聰明的假象,蒙蔽了自己。驕傲,讓早沒了尾巴的人類像猴子一樣噘起屁股走路,足下輕飄飄地,也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踩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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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年1月3日 星期六

造物主的地圖 El mapa del creador


逆向夕照,天際線呈翦影,黑色塊的組成是建物的堆疊,有時我們將舊房移除,取代以新,有時以舊為基石,蓋上新屋,一重一重,新舊混合,從前的地圖雖不再適用,但遺跡卻跨越時空存在,羅馬如此,台北亦如此。

全書分為三部。第一部1937年西班牙內戰,27歲公費留學羅馬的荷西‧馬里亞只對兩樣事有興趣:建築與愛情。事實上,我跟使館書記奧拉拉對荷西有一樣的疑惑:國家正因為內戰飽受創傷岌岌可危的時候,一個人竟然沒有煩惱?不過,奧拉拉是基於法西斯國家社會主義,我則是訝異荷西看似對故國的漠不關心。一轉念,卻發現荷西正是不吭聲的中產階級,對社會紛擾其實胸有定見,但不願輕顯於外,不想對旁人多作解釋,比起行動,觀察是重點。

然而當邪惡力量壟罩的不僅是故鄉,甚至擴及全世界,誰能置身事外?羅馬開始構築地堡恰成為戰爭的見證,愛情亦成為命運捉弄的犧牲品。狂人威權壓迫,人民的憤怒在暗暗燃燒,荷西甘冒生命危險從事間諜工作,正因不容輕易貫以奴性。艾米里歐‧卡德隆(Emilio Calderon)在第二部滿足對平民英雄的想望。

第三部的一封信卻讓我們剛剛高舉勝利的手頹然放下,摧毀之以冒神聖、信念與國家之名施展的人心算計、背叛與姑息。揭示善惡的面容如此多變,正義常淪為利益服務。不禁猜想,從古至今,人們可曾或可會意識其作為,一塊塊疊上的蓋上的,留給子孫是禍是福?小說如此,現實亦如此。

Lectura。《造物主的地圖》
La Ciudad Solitaria
(試讀) 無解的正義─《造物主的地圖》我讀,故我在
【嗜‧讀】《造物主地圖》u90028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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